火星有事※

文字构成的世界如宇宙,我只是其中心怀飞扬意的尘埃,何其有幸,得瞻仰星辰。
  
  

穆歌

  这篇文本来该是元宵节发的, 但是那天没过所以就没弄了,今天失眠,正好再发一次。不喜勿喷。然后顺带写了个新结局,放在彩蛋了。

    第一视角 架空 历史底蕴不深 小学生文笔 小圈⭕ 介意勿入。


  蠢蛋“舔狗”顾泊西(古代留守儿童)✘高冷大女主穆歌(其实也不是太高冷)


  

  

  “卖地瓜——甜甜的地瓜——”。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了,我只能叫卖地更大声。否则过了时辰,城门一关,我便回不去家里了。


  今日若是能把剩下的全部卖掉,明日就不必来了。


  “小姑娘,地瓜怎么卖?”


  黄昏时分,街上的人稀稀落落的,竟还真能从中拉来一位主顾,这便是天大的好事。


  “五文钱一两。”


  那人微微俯下身,洁白的裙底随之轻晃。我不敢抬头看她的脸,但单从她衣着中不俗的缎面和素雅的品味也能猜出,此人非富即贵。


  “我全要了,麻烦你帮我包起来。”


 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,刹是好听,最最重要的是,少了那些权贵话语中的轻佻与蔑视,这足以让我喜欢她了。


  “好的,夫人,请等一下。”


  我从家里带来的地瓜,是没有清理掉上面附着的泥土的,阿婆说这样卖的地瓜更新鲜。但眼前这人如此清雅,我不想让她沾染一丝尘土,于是,我拿起地瓜,打算用刷子一个个的刷干净,再一并拿给她。


  “小姑娘,照你这样做生意,怕是天黑都弄不完。”


  那人直起身来,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递给我。


  我急忙将手上的泥土蹭在衣服上,她的钱袋也白净白净的,我一点也不敢弄脏。原来,学堂里先生讲得腰缠万贯便是如此,有钱的人都爱把钱系在腰上。


  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,掂在手里才知道这分量,定然是足够了。我将那个钱袋打开,里面是满满的铜钱,够我数一会儿了。


  “先别着急数,你若是要出城的话,此刻就得出发。”


  唔……这个人事情真多,都把我绕晕了。我到底是该先刷地瓜还是先数铜钱,抑或是先出城门呢?


  “我也要出城去的。”


  这样那便好了,剩下的事情可以出城后再说。


  我把剩下的地瓜装回了背篼里,随着那人一同出了城门。


  边走边数着铜钱,确实,她给多了。我从钱袋里拿出我的那部分,便将钱袋还给了她。


  “这里的钱不止有地瓜的,你还要帮我,把地瓜送到我家去。”


  所以,其他的钱是跑腿费?


  “那夫人的家在哪啊?”


  “杏花村。”


  嗯,就在我家的前头。不过她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城里才对,兴许只是去郊游的。那这样也挺好,到了杏花村,还能去学堂看一眼。


  “好吧。”


  这样一来,我觉得,那人的钱似乎给少了,毕竟有二里路要走呢。


  她走在我前面,不与我多说话。我也不同她讲话。我记得这条路上最漂亮的花就是白玉兰,算算时节,正好是它开的时候。


  果不其然,走过一会儿,便看见满树的雪白。我喜欢这种美,惊叹这种美,却无法描述出来。


  她似乎也很喜欢,甚至在玉兰花下停留了几许,才堪堪挪步。


  若不是急着赶路,我只想一直坐在玉兰花下,等着风将它的花瓣吹落,落在地里,或是我身上。


  她亦是比我果断的,走了,就没再回头多留恋一眼。


  等到再也看不见玉兰花的当头,桃花村就快到了。没有了欢喜看的,我只能将视线转移到这个同路人的身上。先前未曾注意到,她也穿的素雅洁白,按照先生的话说,颇有林下风致。和玉兰花一样。


  她领着我到了一个小木屋前,想必她住在那里。


  “把地瓜放在院子里就行。”


  说完她便独自进了主屋,拿出蜡烛,将屋子一周点的明亮起来。


  我按照她说的,把地瓜一个个捡出来放在院子里。真是奇怪,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住,不像是谁的夫人。


  重新背起背篼,这下终于变得轻了,我的步子也轻快起来。


  刚才本想同她说一声再走的,可透过窗户,看见她正伏案写着什么,身姿端正,长发顺垂。阿婆说别人读书用功时最忌讳打扰,我便不敢说话,也不敢做出大动静。


  她大抵是新来到这里的,以前未曾见过。


  想着想着,便已经走到了学堂前。正逢上他们下学,一个个的身影跑了出来,他们都穿着好看的青衿,布袋里都背着一卷卷书简,我当真羡慕极了。


  “小地瓜!”和我同村的莫即也在这里求学。其实,方圆几里,只有这一所学堂,否则,只能在城中去寻了。


  他走到我身边,将他的书袋扔在我的背篼里,几个顺路的同学也学他,几个人的分量,都让我一个人承了。


  “你有些日子没来了,你不知道,学堂里要出一件大事。”


  “什么?”


  背后有点太重了,我只能将绳子拉高一点,不然就走不动了。


  “现在的先生年纪大了,有一个女先生要来接替他给我们上课,明天就开始。”


  女先生?


  “她是个顶传奇的人物。先生说,从她之后,学堂才开始收女弟子的。先生还说,普天之下,少有人的学问能强过她。”


  听着这样的话,我没来由地感到高兴。


  “不过,我觉得先生是唬我们的。他肯定是怕女先生管不住我们,所以先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。我阿娘说,女子无才便是德。女先生,才没有什么本事呢。”


  莫即的这番嘴脸真是让人讨厌。不过他没有见过女先生,这般大惊小怪也正常。


  “你见过女先生就知道了。”


  “切,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!你连学堂都未上过,就莫要不懂装懂了。”


  莫即不相信我,可我相信女先生,定是会让他闭嘴。


  “阿婆,我回来了!”


  借着月光,我将背篼放在了稻草旁。我们的屋子没有灯,但其实都能看得见。若是实在暗了,我和阿婆就会到院子里吃饭。别人家的灯光有时会照到这里的。


  今日便是如此。阿婆佝偻着身子坐在桌子旁等着我。


  “顾丫头,锅里有粥,热乎着呢。”


  阿婆行动不方便,只能是我去盛。揭开锅盖,便溢出一股清香,这是阿婆最擅长的菜叶粥。


  好吧,阿婆只会煮这个。


  阿婆没煮多少,我们一人一碗便见底了。


  “阿婆,这是今天赚的铜板。”


  收拾完灶台后,我将阿婆扶到榻上,从怀中掏出那个钱袋和其他的铜钱。


  阿婆也从枕头底下掏出自己的钱袋,我们将所有钱都倒在一起,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着。


  “太好了,顾丫头,终于够了!明日,你就去学堂。”


  我期待了很久,但若要花掉全部的积蓄……我的兴奋渐渐冷却下来。


  “阿婆,我……不想去学堂了。”


  “顾丫头,别说混话。不然阿婆可揍人了。”


  漆黑的房间里,我和阿婆都看不见彼此。阿婆比我自己都希望我能去学堂,但我却没有那么坚定。阿婆年纪大了,如果她生病,我们也得有银两才行。好不容易新帝登基减免赋税,我们才存了这么一些钱,不能就为了我一个人全部花掉。


  “阿婆,其实在学堂外也能听学的。”


  “顾丫头,把手给阿婆。”


  摸索着我终于碰到了阿婆的手,和我一样,都是硬邦邦的,只是阿婆的手上有许多皱纹。


  “***!”


  阿婆抓住我的手翻过来,在我的手心上打了三下。


  没有多疼,阿婆早就没有力气了。不像小时候用竹条抽我时,隔着裤子都能将我身后的两团肉抽**。


  “做人就给我堂堂正正的!偷听算什么行为?如今我们有了钱,就更加不能了。”


  阿婆是这个世界上最凶狠的阿婆。


  我将手抽了回来,不疼也不是就不难过了。


  阿婆却又将我的手拉了回去。我本以为还要再挨打,阿婆却把那堆铜钱悉数抓到我手中。


  “去吧。”


 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,天还没亮我就来到了女先生的房前。


  初春的清晨还是冷的,我只想缩成一团抵御寒风。可是以前听过程门立雪的典故,便一动也不敢动,只直直地站在门口。


  原来从鸡鸣到天亮还要这么久,我的四肢都快冻得失去知觉了,女先生才抱着暖壶从主屋出来。


  女先生慢慢走近,却并未给我开门,也并未问我所为何事。


  “先生,弟子前来拜师!”


  我不知弟子该行怎样的礼,就双膝点地,双手伸直,将整理好的铜钱递得高高的。


  “不知礼数。”


  女先生终于开了门,可我感觉她并不乐意收我,就不敢起身。


  “先随我来。”


  女先生拿走我手中的铜板,将暖壶塞到我手上。她走的不紧不慢,我恰好能跟上。


  不知道为什么,看见女先生,我总想跟她亲近。


  我腾出一只手,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置于身侧的那只手,又迅速收回。


  咚咚咚!


 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,谴责自己的莽撞和碰到先生柔软细嫩的手的惊喜充斥着我的脑海。一时,我竟差点没反应过来女先生停了下来。


  完了,我该不会是惹恼她了。


  “我不喜与人触碰。”


  我抬起头望着先生平静的眸子,猛烈地点点头,我想告诉她,我记住了。


  先生没多说什么,转过身又继续往前走着。


  我紧紧抱着手中的暖壶,开始忐忑起来。


  没一会儿,先生又停了下来,我远远地停在她身后,看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,又朝我走来,向我伸出一只手。


  万分不舍,可我还是得将暖壶还给她。


  先生又摇了摇头,直接牵起我的手,自顾自走了起来。


  先生的手比暖壶还暖。这一次,我没有走在先生后面,而是与她,行至一道。


  先生的头发半绾着,披散的发丝会随着微风轻飘,有时会扫到我脸上。


  “阿嚏!”我实在是没忍住,这种行为,在先生眼中定是不雅。


  我拉了拉先生的手,示意她停下来。


  “对不起,先生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
  先生半蹲下来将我搂进怀里,又将披风搭在我背后。


  “无碍。只是你走得太慢了,我们得快些,否则我这个先生迟到,就不像话了。”


  先生起身,我被她抱了起来。可是阿婆不让我麻烦别人,这样,定是不妥的。


  “先生,我可以自己走。”


  “小地瓜,我问你一个问题,你若答得好,我便准你入学堂,怎么样?”


  先生没有理我说的话,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。想来这就是入学的考题吧。只是,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地瓜这个名字。


  “先生,我不叫小地瓜。”


  “那你叫什么?”


  我叫什么?我也不知道,阿婆也不记得了,她只记得我姓顾,其他的,便似乎无人知晓了。好像,叫什么都无所谓的。


  “嗯,就叫小地瓜吧。先生要出什么考题?”


  先生似是笑了笑,可能是觉得这个名字太蠢了。


  “你心中,最好的世道是哪般?”


  何为世道?以前的先生不曾提过。他只说过“道”。世道,就是这天下的道吗?这天下的道,便是过去先生口中的大道吧。


  “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。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。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矜、寡、孤、独、废弃者皆有所养,男有分,女有归。货恶其弃于地也,不必藏于己;力恶其不出于身也,不必为己。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,是谓大同。”


  以前先生讲《礼记》,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,便常常诵读。


  先生轻轻点了点头,看不出喜怒。“那你觉得,今世,可谓大同?”


  先生这个问题问的有点深了。我未曾细细想过。以前先生说,大同社会,是每个朝代的士子都有的愿望。


  村口的戏台会演上一些前朝往事,从那里,便知道,这个愿望从来没有被实现过。


  “想来是算不上的。”我摇了摇头。


  “那你可想试一试?去实现这条大道。”


  我抿了抿嘴,不愿开口。若是如实答了,这个学便也求不成了。


  “是不知道,还是不想说。”先生将我放下,收走了我手中的暖壶。“第一个问题你答得不算差,便已取得入学资格了。这个问题你不用着急,想好了再回答我,一天也可,一月也可,一年也可。”


  “进去吧。”


  原是已经到了学堂。这是我第一次进到这里,却不如想象中的一般大,只一间亮堂堂的屋子,摆上了二十几张书案而已。


  “自己寻个位子。”先生走到了最大的那张书案前坐下,气质一下子变得清冷起来。


  我选了最前面的一张书案,那是离先生最近的位置。


  坐到学堂里面,却不知该干些什么。其余同窗要不就是温习昨日讲解过的书卷,要不就是给先生检查课业,没带书童的就给自己磨墨。可我什么也没有,着实有些无趣。只得盯着先生美丽的脸庞发呆。


  “小地瓜!你起来坐到后面去,这是我的位置!”


  又是莫即那个讨厌的家伙。


  “先生说可以自己选座位的。”


  说完我看向先生,她定是能听到的,可她正在写着什么,一点也没搭理我。


  “起开!”莫即不重不轻地踢了我一脚,然后强横地将自己的书袋放在书案上宣誓主权。


  我又看向先生,希望她能帮帮我,可她一言不发,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。

  我只能往后坐,可这屋子里几乎坐满了,只剩下最后面的位置。

  我一落座,先生便发话了。

  “今后,我便是这里的先生了。你们唤我穆先生即可。”

  他们不约而同地起身行礼,我也手忙脚乱地学着他们的样子做着。

  “既然诸位叫一声先生,我便说说我的规矩。”

  先生起身,在过道上踱着步子。

  “一,不得携带书童。”

  她走到那位村里富豪人家儿子的书案前,用指尖轻点了两下。

  那书童也识趣,自己退了出去。

  “二,听学时不得走神,课业不得拖欠。”

  先生顺势捡起地上的纸团,不动声色地放回到扔出它的人手中。

  “三,不得行龌**洁之事。”

  先生经过莫即身边,停顿了一下,便走回了前边。

  “若是你们做不到,那我就会用我的法子惩治。”

  面对着我们,先生也严肃的朝我们颔首。

  我随着身旁的人坐下,先生说今日是她第一次行课,得先摸摸我们的水准。

  她让我们选一篇礼记中的文章默在纸上。周围的人都已动笔,我却无从下手。因为我既不会写字,也没有纸墨。

  阿婆不曾告诉我,这些东西是要自己备的。

  先生布置下去之后便自顾自地展开书卷阅读起来,一点也不关注学子的状况。

  “你为何不动笔?”

  先生低着头,冷不丁地问出一句。

  奇怪的是,她根本没有抬起过头看过我。

  众人的视线忽然之间转移到我身上。

  “穆先生,她家里是买不起纸墨的。”

  哼,莫即真是爱出风头,什么都要替我回答。

  “我问的谁,谁回答我。”

  先生这是在点我了,我只能起身跪在过道上。不过莫即终于闭嘴了。

  “穆先生,我……未曾准备。”

  “过来。”

  我起身走到先生身边,先生也起了身,“用我的。”

  我自然是不敢的,我只是个尚未学会写字的孩童,怎能占用先生的纸墨。

  “穆先生……我”

  想到以前听过的村戏,我终于想到该如何说了。

  “我惶恐……”

  “交不上课业,是要挨板子的。”先生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道。

 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往届先生流传下来的戒尺,这下,我是真的惶恐了。

  先生的书案对我来说有些高,我只能跪在垫子上,才能勉强够到。

  看着笔架上挂得整整齐齐的毛笔,我硬着头皮取了一支。

  抬眼望了望下面,我依葫芦画瓢地捏起笔,不过却是不太顺手。

  穆先生走到了我身后坐下,她的手包住我的手握在笔杆上,将我的食指向上移了两指。

  “握笔是这样的,记住了吗?”

  我点了点头,先生又带着我蘸了墨,在洁白的宣纸上,写下了“大道”二字。

  “今日,就写你背的那篇。”

  说完先生便松了手,起身去巡视其他同窗的默文了。

  看着眼前一大篇纸,我着实有点发怵。因为我也不大能认字的。更遑论要写出来。

  之、行、也、下、与……我数着自己记得住的字,才发现没有几个。

  台下的人也纷纷面露苦色,他们似乎都被先生罚了重写。先生说,今日只有她觉得过关的人才能下学,否则便要一直写。

  穆先生绕了一圈又走到了我身后,她盯着眼前鬼画符的一片,叹了口气。

  “你这通篇,也没写对几个字。”

  “对不起,穆先生。”

  “李雨柔,将你写的大道之行篇拿上来。”

  李雨柔,似乎也是新来的,这个名字听着陌生。

  “是,老师。”

  老师,她唤穆先生老师!

  不知怎的,我一下子觉得委屈。明明我是没有理由委屈的,穆先生待我已然够好了,可知道她有了亲传弟子,我还是很难过。

 “照着临摹,直到写好了为止。”


  穆先生将李雨柔的课业放到我手边,她的字是顶好看的,和穆先生的如出一辙。


  我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,眼前的书案、笔墨变得看不清轮廓,我凭着感觉抓住笔,却因着眼眸的转动,我眼中的泪珠也跟着转动起来。世界猛烈的晃着。


  “*嗒!”包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。


  先生就站在我面前,可她没说什么。就当她是未瞧见吧。


  眼前的世界又清晰起来,我费劲地照着抄写了一遍,身后的衣衫也被汗水湿透,最后还是不尽如人意。


  天渐渐启明,又渐渐落黑,学堂里只剩我和先生两人了。


  李雨柔只写了两遍就下学了,其余人都写了十几遍才过关。我写得慢,一天也才写完五遍,可是莫说先生了,我自己都不满意的。


  眼前的一篇应是最好的了,可也只是堪堪将横竖撇捺几个笔画斗在一起而已,刚启蒙的孩童也不会只写成这般。


  先生却抽出这篇来,仔细打量了一会儿,“这篇是不错的。”

  我知晓这是先生的安慰,她的标准,我是远远达不到的。


  先生依旧站在我身侧,一只手不时扶扶腰。我才想起,今日一整天我都霸了先生的座,先生一直站着!


  我立马起身,将位子还给了先生。


  先生也顺势坐下,将我拉到她怀里。


  “小地瓜,我教你念一首诗如何?”


  先生怎的对我这般温柔,让我实在招架不住。


  “好。”


  先生叫我握着笔,而后又如同清晨一般,握着我的手,在一张崭新的宣纸上写下她要我读的诗:


  “翠条多力引风长,


  点破残花玉雪香。


  韵友自知人意好,


  隔帘轻解白霓裳。”


  先生带着我起笔、运笔、收笔,时而轻提,时而重顿。谪仙般的先生笔下自然有谪仙一样的字。


  “可知道这首诗说的是什么?”


  我摇摇头,“好多字不认识。”


  先生放下笔,用手指着字,一个个念给我听。


  “是玉兰花!”我兴奋起来,原来,诗人是这样描写玉兰的。


  先生点点头,“这篇纸,便送你。”


  我有些惊讶,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那篇纸,这么漂亮的一幅字,这么容易就送了我。


  先生为人,是顶好顶好的。


  “小地瓜,被欺负了,也是可以反抗的,人的骨气终归是自己挣的。”


 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,骨气为何物,我似乎从不知晓。

  于是第二日,在莫即又踢了我一下之后,我便毫不留恋的坐到了最后。


  先生之后便开始行课了。她老是威胁我们说,若是做不好课业,就得挨板子。可她从未动过手,偶尔气急,也只是用戒尺在桌上拍两下而已。


  至于那个问题,她竟不曾和我提过。


  先生的课讲得风生水起,许多城里的监生,每月也会来听上一两天。


  阿婆卖了两只鸡替我买了些纸墨,不过我只在行课时用,休沐时,我便以树枝为笔,以沙土为纸。


  常常临摹李雨柔的课业,我也与她有了一些交集,她说自己是在京城求学时拜入先生门下的,她家就在桃花村,也是因为这个,穆先生才收她的。可她就是不愿意说,先生在京城是做什么的。


  我想,可能先生在京城,还是先生。


  莫即一开始也不服先生,可接连被先生收拾了几次后,也就安分下来。


  说到这个,那就真是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了。


  莫即在学业上不是先生的对手,便总使些盘外招,先生的垫子、书案……都被他做过手脚,可是到最后,往往是都报应在自己头上,先生始终都是淡定自如的模样。


  先生有时会在课上抛出一些问题,多数我是能答上的,可我不敢站起来说。到最后,都让李雨柔说出那个让她称心的回答。其实她每每提问都会看我,只是我胆小如鼠,没有勇气如此。


  想到此处,心头便多几许愧疚。


  日子本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,直到有次休沐后回到学堂,先生却是一副疲累的样子,之后的好几天,先生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。


  那日,我特意留到最晚,想问问先生的情况。可当先生的眼神看向我时,我还是落荒而逃。


  不敢当时回想先生诧异又失望的眼神,先生将心思花在我身上,当是不值的。


  回村时,听着村口的一些大娘说着什么,又变天了。好像是前丞相要被满门抄斩。这倒是一出惨案。


  不过我不关心这些,这都与我没有关系。我此刻只想着,如何才能弥补先生。


  “阿婆,如果辜负了一个人的期待,该怎样去弥补呢?”夜里我躺在榻上辗转难眠,阿婆也被我吵的难以入睡,便搂着我,有节奏的轻拍着我的后背。


  “那就把你最好的一面,展示给她看。”


  “可是,我没有好的一面。”


  我有些沮丧,我是个哪方面都拿不出手的。


  “谁说的?我们顾丫头烤的地瓜,又香又软,谁也比不上。”

  对啊,还没有请先生品尝过我烤的地瓜。在桃花村,谁人不知我烤的地瓜。


  在鸡鸣之前我便醒了,从柴房里摸了两个地瓜和一些柴火,生燃了灶台,我便将地瓜放了进去。用火钳替地瓜翻了几次身,地瓜的表皮就变得焦黄,在这个时候,便要将地瓜取出,放在灶台边悻着。等到地瓜表面黑乎乎的才能取出。


  以前他们说我的地瓜烤的糊糊的,定是不入口。可是,只有到这个程度,地瓜才是最甜的。


  我取下了一些布包着烤好的地瓜,一路小跑着到了学堂,若是凉了,定是不好吃的人。


  先生还未曾来,不过莫即却是到了。他往常一向来得最迟,今日属实有些反常。


  先生说过,人的骨气是自己挣的。如果今日我坐在最前面,先生定会高兴。


  我把地瓜搁在那张书案上,叉着腰,还努力地瞪圆了眼。这样,一定够凶狠。


  “莫即,今日我要坐在这里!”


  他没说话,倒像是认真思考着。


  “好啊,那今日,你坐这里。不过……”


  “不过什么?”


  他答应的这么干脆,果然是有条件的。


  “小地瓜,这两天穆先生是不是心情不好?”


  他一脸担忧,一点也不像演的。大概是真的,尊敬起先生了。


  “你看啊,穆先生平时对我们这么好,我们是不是也得关心关心穆先生。”这话是极有道理的,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,显得怪怪的。


 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。


  “我想了一个让先生高兴的法子,本来,我是想自己来的,可是,这位子现在让给你了,我坐到后面,定是办不到的……”


  “你想的什么法子?”


  “小地瓜,你会学鸡叫吗?”


  他这是问的哪门子问题,光听着我都不由皱眉。


  “我不懂这个的。”


  “那你跟着我学:ge-ge——ge~~~”


  “哈哈哈!”看着他宛如痴傻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

  “这就是你想的法子?”


  “对啊,你看,你不就笑了吗?先生定也会笑的。”


  “那你这个法子不错。先生确是许久都未笑过了。”


  若是能让先生笑,扮一回痴傻也值了。


  “那你记得,待会有人会放只鸡进来,看到鸡,你就开始叫。”


  “为何还有只鸡?”

    

  “这样效果更逼真啊!先生看到定是会笑的合不拢嘴。”


  “好吧。”


  先将先生逗笑,再给先生尝尝我烤的地瓜……想着这番周密的计划,我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。


  “对了,先生的戒尺在坐垫下面,你藏好了别被先生发现。”


  “先生来了!”


  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何藏先生的戒尺,先生便走了进来。我们都赶紧回到座位上。


  我们起身正欲行礼,不知是谁扔了只鸡进来。


  那鸡正好落在先生跟前,见状,我急忙按照莫即说的学起了鸡叫:


  “ge-ge——ge~~~”


  莫即那群人当场大笑起来,但先生的脸色却更加阴沉。


  那鸡一点也不惧人,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走着。它走到我跟前,我才发现,这是只母鸡。


  完大蛋了。


 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。


  牝鸡司晨的故事先生同我们讲过的。她说,自她踏入学堂的那一刻,便常常听到这四个字。


  “女娘的命运不该是如此的。女子不只是丈夫的陪衬,孩童的母亲;女子也该有机会读圣贤之书,参悟大道;女子也能有自己的抱负,并为此披星戴月。”


  “如今,女子可以参加科举,可以入朝为官,可以行医济世……就连当今圣上,也是女子。若我们真的期盼大同社会,就该抛去女子无才的观点。”


  这都是先生说过的话,而我此举,无异于公然与先生作对,甚至……在侮辱先生。


  “先生,我做错了。请先生责罚。”我行至先生跟前跪下,悔恨不已。


  “你做错了何事?”


  先生依旧端坐,话语间听不出一丝波澜,可我却听到了重重的失望。


  “我不该……映射先生。”


  此刻说出真相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。无论是我还是莫即,发生了这种事,受伤害最大的还是先生。


  “你当真觉得,我,”先生笑了一声,“是牝鸡司晨吗?”


  我猛得摇头,将眼眶中的泪水也一同甩了出去。


  “不是的,先生。”


  先生在我心目中,是最有才华的女娘。


  “就你刚才的行为,狂妄自大,辱师辱帝。你有几条小命担下这个罪名?”先生闭上眼,不再看我。


  “先生,我知错了,您如何罚我都认的。”


  我抓住先生的衣摆,先生闭上眼的那刻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,像生生从我心上宛了一*。


  “两个选择。一是报官,这件事情就交给官府解决;二是……掌嘴,三十下。这件事我便不再计较。你自己选。”

  先生睁开眼,我又埋下了头。


  只因我实在是不知,该怎样面对先生了。


  官是万万不能报的,阿婆身边只有我一个人,我若走了,便再没有人照顾她。


  “先生,我选……我选掌嘴……”


  “极好。”先生站起身,却并未在书案上寻到戒尺。


  “戒尺在何处?”先生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

  “先生,我,我看见小地瓜藏戒尺了,就在她的坐垫下面。”


  这个莫即,当真是害惨我了。


  他忙不迭地翻出了戒尺递给先生,乖得不像样。


  先生冷眼盯着我,应是气狠了。


  “哪只手藏的戒尺?”


  我万万没想到,先生第一次用戒尺,竟是用在我身上的。


  我不想偏袒哪只手,便将两只手都伸了出去。


  “*!”


  极狠的一下带着风声抽了下来,先生应是把所有怒气都夹杂在这一尺里,只一下,便起了一道紫痕。


  我从未挨过这样的打,连带着整个手臂都震得生疼。


  手上惊惧的疼痛硬生生地把我的眼泪逼了出来,如何忍都忍不住。


  “呜……”我咬住嘴唇也抑制不住哭腔,看着再一次高高举起的戒尺,我缩回了手。


  “手伸出来!”先生的语气不似刚才一般气得颤抖,虽然还是严厉,可我知道先生已然恢复了平静。


  我就是知道,从见先生的第一面,我就能感觉到她的情绪。


  尽管心里依旧害怕,我还是将手又伸了出去。


  挨打便是要疼的,何况我本就错的离谱。


  “*!”


  先生这下收了力道,可还是能让我疼到失控。


  先生等着我自己将手又伸了回去,才落了第三下。


  “*!”


  “*!”


  “*!”


  到第五下时,戒尺断了。


  此时我的手已然*了两指高,手掌红紫交加,还布着*点。


  先生未发话,我不敢将手收回。


  “自己掌嘴。”


  先生坐了回去,又捧起了桌上的书卷看了起来,好似刚才那场闹剧未曾发生过。


  只是,自己掌嘴,我如何能做到。


  “先生……”


  她不理会我。


  又是良久的沉默。


  “若是我动手,便要用镇纸了。”先生放下书简,走到我跟前。


  三指厚的镇纸打在脸上……我不敢想象。

    “不要……”我抓住先生的袖口,此刻,我只能祈求她。哪怕她亲自动手也好,只是不要用镇纸。


  先生抽出她的衣袖,冷声说道,“你自己选的,现在反悔也来得及,官府还开着。”


  “请先生……用镇纸吧。”


  若是先生动手,我也能好受些。也本就是我对不住她,她就该从我这里讨回来的。


  先生一手拿起镇纸,一手捏住我的下颌,“*****”


  一连五下落在右脸,未曾给我躲闪的机会。镇纸打在皮肉上,更打在骨头里。我只庆幸先生没舍得猛抽,否则,我的骨头定是会被打碎。整个右脸是火辣辣的疼痛,肯定也如手掌一般,肿的红紫不分了。


  “*****”


  甚至来不及擦擦眼泪,同样力度的五下就打在了左脸。


  先生打人竟是这般疼。


  这五下下去,我的嘴里尝到了一股腥甜。那股液体越涌越多,还是从嘴角溢了出去。


  先生却放下了镇纸,让我回去听课。


  先生讲得什么我没有听进去,只是看到书案上的地瓜泪水止不住的流。

  以往我走神时,先生就来敲敲我的书案;可今日我连书卷都没拿出来,先生都未曾斥上一句。


  我便这样挨到了下学,先生送走了其余人,只留下我和莫即。


  “莫即,明日你不用再来学堂了。”


  “凭什么?”莫即很是不服,几乎是从座位上冲到先生跟前。


  “我早就说过了,不得行*龊不*之事。你品行不端,学堂自然容不下你。”


  “穆歌!品行不端的是她!”莫即气得直跳脚,指着我又吼又叫。


  “莫即,”女先生放下毛笔,“你以为我罚小地瓜是为了她那几声鸡叫吗?”


  “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她做不出来。我也不屑于去理会。”


  “我早就明里暗里提醒过你,你自己屡教不改,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。”


  莫即气冲冲地走了,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先生了。


  她说,她不是为了那件事罚我,那是为了什么。


  “想到了吗?”先生又变回了以前温柔的样子。


  “什么?”


  “我为何罚你?”


  先生起身朝我走来,可我再没有清晨时挨罚的恐惧了。


  “我不知。”


  “小地瓜,别人这么欺负你,你却连反抗都不会,是会吃大亏的。”

  “以前我同你说过,可你不放在心上。这次被别人利用,还帮别人顶罪,就该好好长长记性。”


  先生说得语重心长,我却觉得愈发对不起她,干涸的泪水又涌了出来。


  “小地瓜,回答我,若是有人欺负你,陷害你,你该如何?”


  “呜呜……该有骨气……”


  “对,要有骨气,要保护自己,明白吗?”


  “嗯……”


  得到我的回答后,先生将我抱了起来,这次我不再想下去,只想让她多抱一会儿。


  先生像阿婆一样轻拍着我的后背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。


  “小地瓜给先生烤的地瓜呢?我上午还瞧见的。”


  “冷掉了,不能再吃了。我改日,一定再烤上一大框,都给先生吃。”


  “好,不许食言啊。”


  先生抱着我走到了家门口,阿婆早已点着灯在门口张望了。真是罕见,几年来能看到阿婆燃一次灯。


  “先生,我阿婆在等我呢,您放我下来吧!”


  先生却将我搂得更紧,似是耍赖般说道,“不放。”


  可是我早已羞红了脸。


  “丫头,回来了?”我回头看了一眼,阿婆不像是在唤我。


  先生点了点头,阿婆一直瞧着先生,眼神里充满了慈爱。


  过了许久,阿婆才注意到我,和我红肿的脸。


  “你……打她了?”


  先生还是点了点头,不过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。


  “你怎么能如此打她呢……”阿婆语气里充满了震惊,想来是在疼我。


  “阿婆,我不疼了。我做错事情了,先生才罚的。”


  先生闻言吻了吻我的额头,“真乖!”


  “唉!你……让我如何说你呀!”阿婆越说越无奈,竟一巴掌拍在了先生的手臂上。


  这多失礼啊!


  “阿婆,对我凶就算了,不要对先生凶!”


  阿婆听了露出了委屈的表情,“顾丫头,能不能公平一点,她都给你揍成这样了,我何时这样揍过你,你还说我凶!”


  “阿婆就是凶,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先生!”


  “先生,你是不是我阿娘?”


  我环手抱住先生的脖子,贴着她宛若凝脂的侧脸,阿婆从不会亲自出门迎人的。


  “不是。”


  “不是。”


  阿婆和先生一同否认着,我却是不信。

  那日先生替我上完了药,便独自坐在院中饮酒。


  在杏花村里,每户人家都酿有杏花酒,习俗是要在儿女离家从地下挖出的。


  先生的背影有些摇晃,她大概不知道,这酒的度数是极高的。


  我绕到先生前面去,果不其然,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。


  “开琼筵以坐花,飞羽殇而醉月。不有佳作,何伸雅怀。如诗不成,罚依金谷酒数。”先生举起酒杯,似是再对着月亮说话。


  随后将小盏里的酒一饮而尽。


  “若是百姓能安居乐业,看不看得见又有何所谓呢?”


  她醉的不轻,明日醒来怕是什么都想不了。


  “阿娘……”


  “你唤我阿娘……你是……泊西?”


  先生半眯着眼睛看着我,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石桌。


  “泊西是谁?”


  “顾泊西……泊西……”


  第二日醒来,先生不见了,她的小木屋里不见人,学堂里不见人,就连李雨柔也跟着不见了。


  我问阿婆,阿婆一句话也不说。


  转眼又过了一年,我依旧去城里卖地瓜,今年的地瓜很好卖。缘是赋税一年比一年轻,大家的生活也不再愁苦。


  在街头巷尾,难免会听到一些有关政事的议论。


  听了几日,大致也理出他们在说些什么。


  大约就是,这个减税制度是前丞相争取了十余年才换来的,只可惜,她知道太多先皇的事,便不能保全自身。若再细究,她还是当今圣上的老师,可又能如何呢?


  出于好奇,我也去看了公文榜。


  “先丞相穆歌心怀异志,祸乱朝廷,意欲谋反。念其为当朝第一女官,赐下毒酒一杯,诛*其女顾泊西在内本家十六人。”


  夕阳西下,沿着那条小路,本就鲜有风景。唯一值得提一下的,便是,玉兰花又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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